在电脑上打下这个标题，我却陡的沉重起来。  

  前几天，几个同学相聚，从大学分手后，我们已经十多年不见面了。十多年来，大家各自在自己的日子里忙碌着，奔波着，无暇来挂记什么，追怀什么，幻想什么，只是麻木而迟钝的浸淫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日子里，浸淫在沉重而无奈的生活中。我们不知道给岁月留下了什么，也不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只觉得学生时代、少年时代的那些想法、计划、追求、理想都变得越来越遥远了，越来越陌生了。同学中做什么的都有，教书、从政、经商、科研、个体，每一个人都觉得和原来的设计相差很远，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现状不如意。教书的感叹应该从政可能更好一些，从政的后悔不选择经商，经商的羡慕教书的那一份从容与安定------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陷在生活的不可能性之中，背负着沉重的命运在茫茫的人生中艰难跋涉，踽踽独行，不敢希望，也不敢失望，只是向前走，向深不可测的命运的召唤而去，向那遥远的永远不可能的可能性而去。分手的时候，一个从事研究的同学拍着大家的肩，醉意飘飘的说，生活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但我们同学相聚的可能性却永远存在，用这种可能性来弥补那种不存在的可能性吧。听了他的话，我们悚然一惊，涌上一种深深的哀愁，随即又释然了，觉得生活中毕竟有让我们充满期盼的东西存在，有慰藉生命的东西存在。  

  生活的可能性真的不存在吗？生命真的存在于这种永远的虚无之中吗？  

  生活是生命的存在形式，生命存在于生活之中，没有生命就没有生活，而没有生活，生命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一方面，生活是生命的创造，只有有意识的、自由的、自觉的生命才能创造生活，才能拥有生活；另一方面，生活也包含了生命的全部内容，生命的自由、意志、希望、意义都体现在生活之中，进一步说，生活是生命的展开形式，是生命的载体，精神和物质的载体，任何生命都不能离开生活，逃避生活。生活对于生命而言，是无可选择的，我们必须生活于生活之中。生命的一切体验和感觉都来自于生活，生活是生命意志的全部渊薮，是生命存在的最初的和最终的证明。  

   生命生而自由，这是生命的终极的本质，是生命存在的最高的和最后的意志；生命生而拥有生活，这是生命的全部的、最后的、唯一的现实。在自由和生活之间，生命表现为一个永远痛苦、永远悲壮的过程，因此，可能性，只能作为一种不可能的存在而存在，但也是一种昭引生命前进的最伟大的存在，也就是说，可能性永远是激励、推动生命前进的一种理想，是照耀生命的永远的希望，生命是为这种不可能存在的存在而存在着的，而生活着的。生活一旦被生命创造出来，就具有无限的丰富性，无限的包容性，一切都属于生活，一切都存在于生活之中，小到我们意识里的一闪念，大到宇宙自然，都可以涵概在生活之中，生命意识延展到哪里，生活就延展到哪里，越是自由的生命，生活就越是无边无际，越是不能穷尽。生活的这种无边无际、无限无涯、无法把握的品质，就使得一切可能性都可以成为可能，一切可能性又都可以成为不可能。什么都可以在生活中存在，希望、理想、虚妄、消沉、高尚、卑贱、伟大、平庸。可能性和不可能性，对于生活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生活只是为生命而展开的，可能性或者不可能性，那是生命对生活的一种认知、感受和评价，而生命又是一个永远在运动、永远在变化、永远在展开的过程，是一个永远不满足于现在状态的，永远在追求、永远在创造、永远在寻找的自由的存在，运动、展开、创造、自由是生命的本质。生活永远随着生命而表现出不同的形式，生命怎样运动，生活就怎样展开，生活的一切可能性都来自于生命，来自于生命主体的认同和感觉，进一步说，生活的可能性就是生命的可能性，就是命运的可能性。生命作为一个永远运动着的存在，严格来说，它是没有现在的，当它认知当下的这种可能性的时候，生命主体就已经发生变化了，就已经向前运动着了，那么，这种可能性对于生命而言，就已经没有意义了，甚至是不存在了。孔子站在水边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另一个在爱琴海边生活的哲人也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先哲们很早就洞悉，生命是没有现在的，它是一个运动着的过程，展开着的过程，它只能在运动中来实现生命的意义，在展开中来证明生命的价值，就象水一样，它只有流动、向前、融汇，才能成为水而存在，才能走向那伟大的汪洋与渊深。生命的现在和生命在一起，它也不是一种静止的存在，而是一种永远在展开、永远在变化的存在，它和生命一样，永远具有一种不确定性，一种不可描述性，我们认知的这种现在，其实是一种已经过去了的现在，它已经不属于现在了，现在已经随着生命向前运动了。因而，一切可能性，它只能是生命的一种寓言，是生命的一种愿望，是生命的一种理想，是生命的一种象征。  

   我们说生命没有现在，但生命又永远存在于现在之中。根本上来看，生命是作为一个运动着的过程而存在的，而作为一个运动着的过程，它永远都处在进行状态之中，也就是说，它永远是为现在而生活着的，如果没有了现在，也就没有了生命的运动，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生命就是在不断进行着的现在中来展开自己，来实现自己，来证明自己的，因而，生命最重视自己的现在状态，把现在当作是实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的唯一的途径和方式，生命的虚无和轻浮，生命的空洞和庸碌，就在于不能把握现在，在于不能通过进行着的现在来展开生命、实现生命。我们坚持说生活的可能性或者生命的可能性是一种不可能的存在，是一种昭引生命前进的伟大的存在，就在于生命拥有这种进行着的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活的可能性就存在于这种进行着的现在之中。如果我们承认现在存在，那么可能性也就存在，而事实上，现在又是一个随生命永远进行着、永远展开着的过程，是一个永远无法描述的运动着的存在，因而， 可能性也就是不可能描述的，不可能界定的，说得绝对些，可能性，本质上看，它是一种虚无，一种不可能的存在。但生命的运动和展开中，又必须需要这样一种可能性，需要这样一种不可能的存在来推动、照耀生命前进，有了这种可能性，生命才是感到不是向着死亡前进，不是向着虚无前进，而是向着生命的自由，向着生命的必然前进，向着生命的最终的、纯粹的本质皈依。  

   我们注定生活在生活的不可能性之中。每一个人，无论他来自于哪一个层次，都不可能满足于他的生活，不可能安定于他的命运，这是由于生命的本质决定了的。只有不满足于生活，不满足于命运，生命，自由的、自觉的、有意识的生命才能由必然的王国走向自由的王国，才能实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生命的意义在于自由，而实现生命的自由则在于对于现在的不断的否定，在于对于生活的不可能性的认同。只有你感到生活在生活的不可能性之中的时候，你才会在现在努力，才会为那种可能性——虽然是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性——去追求、去实践、去创造。伟大的鲁迅说，不满是向上的车轮。我们没有理由，没有必要孜孜于生活的可能性。重要的不在于生活于可能性还是不可能性之中，重要的在于在生活中展开生命，实现生命，在于葆有生命的本质，即运动、展开、创造、自由，在于通过不断进行着的现在来实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如果说存在生活的可能性或者生命的可能性的话，那么，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的可能性，生命的可能性。  

   我们活着，一切可能都将成为可能，一切不可能都将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