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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之窗

一片乡情荷叶粑

作者:邓雪灵     浏览:1851次    时间:2015-01-23

   知了声里,“七月半”又到了。“七月半”是贵州少数民族地区,一个民间祭奠去世亲人的传统节日——祭祖节或叫“鬼节”,印象里除了缭绕的香烟、闪动着烛光的烧包仪式寄托着沉郁的怀念之情外,带着节日色彩的便是晚上孩子们举着点燃的“香瓜”游戏和节日的美食荷叶粑了。

  小时候,不谙世事,为贪口福,总盼着“七月半”的到来,因为“七月半”时,伯妈总会做好多又香、又甜的荷叶粑。

   荷叶粑,主料是糯米,用紫叶煮出紫红色的汁液后,将糯米放入汁液中浸泡一夜,第二天和水上磨推成浆,用布袋子吊挂起来晾干,因此,荷叶粑又名吊浆粑。和面时稍加点甜味剂,制成淡紫色的面胚待用。馅料十分讲究,一般是将花生、黄豆、芝麻、引子炒熟,待冷却后捣碎,伴以红糖,香甜可口,甜而不腻。采来盛夏生长的芭蕉叶,洗净、晾干,撕成一尺见方的长方块,在叶子的反面抹上菜油。把面胚摊开,包上馅,搓成三寸左右的圆条,包在蕉叶里,折成长方型,两头叠好,码上笼,蒸二十分钟,待笼上大气蒸腾,蕉叶的清香溢满屋子时,荷叶粑便做好了。

   那时,荷叶粑一上笼,我们几个孩子就眼巴巴地守着,还殷勤地在一旁帮着给大灶添柴,在满屋的香味里咽着口水耐心地等待。当伯妈揭开笼盖,在满屋的蒸气里,孩子们总是欢呼雀跃着,喜滋滋地摸一摸、嗅一嗅,这时伯妈总是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要耐心等到冷了才能吃,不然会烫着嘴巴。”于是,我们耐心地等呀等,终于等到荷叶粑温温热的时候,才在伯妈慈爱的目光中尽情享受荷叶粑的香甜。

   在外工作多年,每每“七月半”前后,伯妈总会想法托同乡捎来荷叶粑,那一年一度的美食,竟在我们和伯妈之间浓浓的亲情和牵挂里,渐渐地化成了解不开的乡愁。

伯妈是我小时候的保姆,一个小县城边的农家妇女,因我的外婆在国外,极少见面,从小我就一直把伯妈当外婆。说起“伯妈”这个称呼,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呢。我父母五十年代从广东到贵州工作时,对贵州南部少数民族的风俗不了解,这里的乡亲们习惯于在称呼别人时把自己降低一个辈份,以自家孩子的口吻称呼对方,以表示尊敬和谦逊。因此,小时候妈妈称伯妈为“伯妈”,于是我也跟着叫,那时伯妈已经六十来岁了,应称“婆婆”的,后来意识到弄错了辈份,我们就改口叫婆婆,而伯妈却说太别扭,不同意改口,于是便将错就错,以至于后来我们都成了伯妈的儿女。由于弄错了辈份,伯妈也不好称呼我的父母,于是就叫我父亲作“邓老师”,称我母亲为“金同志”。

伯妈目不识丁,却是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在伯妈家里,我们从小就受到待人接物方面严格而传统的训练。比如女孩要笑不露齿、给长辈盛饭要用双手,吃饭时不要讲话、不要发出声音,挟菜时不能乱翻,要有礼貌,见了长辈要主动打招呼,来了客人要端茶送水,有长辈在座时不能跷脚等等,甚至吃饭时按辈份该坐哪个位子都有交待,这些训练让我们在日后的生活中受益匪浅。

伯妈家,是我记忆中最美、最温馨的家园。在那个“运动”频繁、物资匮乏的年代,由于父母工作忙,便把我和妹妹寄养在伯妈家里。伯妈家里还有老伯伯和一个未出嫁的二女儿芬姐,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大姐家的儿子小国,他是伯妈唯一的外孙。伯妈家十分贫穷,却十分的洁净、温馨而秀美。四间茅屋,一个农家小院,右边是厨房,门前有一棵水杉、几棵合欢树,枝叶藤蔓盘在一起编成一个篱笆墙,时常有喇叭花探出头来。院子的傍边有一个吊脚楼似的猪圈,总养着几头肥猪,旁边连着一片竹林,微风吹过摇摆的竹子发出“哗哗”的声响,傍晚一群群归巢的麻雀总在竹林里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在院子正前方的保坎下是篱笆围起的一畦菜园,菜园里有一丛桅子花,还有凤仙花和成片的太阳花,园边有几株黄果树,里边种了一些紫芽姜和魔芋,说是菜园倒更像花圃。屋后的菜园里种满各种蔬菜,还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柿子红了的时候伯妈会采下来,当我们做了好事或是有什么进步时柿子就成了我们的奖品。冬天围在火坑边,老树桩燃起突明突暗的火苗,茶罐嗞嗞地冒着热气,老伯一边抽着长烟杆,一边讲神奇的故事,伯妈总在一旁默默的纳着鞋底。

伯妈忠厚、善良,视我们姊妹如同己出,她是我生命中最尊敬和爱戴的人。伯妈很疼爱我们,有什么好吃的,总为我们留着,伯妈会不时地从她穿的父母装的胸前衣袋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鸡蛋,或是几颗糖果,或是一把花生,这时我们就会欢呼雀跃,或是赖在伯妈的怀里分享,她总挂着慈祥的笑容。有时候东西少分不过来,她便会给我和妹妹悄悄地留着,有一次家里杀了一只鸡,只有两只鸡腿,分不过来,伯妈就把我和妹妹带到后院,悄悄塞给我们一人一只鸡腿吃,小国知道后,又哭又闹。直到成年后,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会充满了感激并夹杂着温馨和歉疚的感觉。

伯妈很勤劳。每天除了带我们仨,还要操持家务,养猪、种菜,管一家人的吃喝,样样都管得井井有条,把我们和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伯妈在八十多岁时还养猪、种菜,操持家务,每次看着她驼得差不多成九十度的身躯,心里就隐隐作痛,总抢着帮她干活,而她却说她一天不干活就难过。或许是因伯妈的原故,我们都很热爱劳动,读书后每每放假,都会去帮伯妈干些农活。

伯妈的人生十分坎坷,人却十分乐观豁达和善良,她的言传身教,培养了我们善良、朴实的品质和乐观、豁达的性格。她出生在山里的一个小地主家里,因为是女孩,从小家里就把她当佣人使唤,长大后父亲为与城里人攀亲,把她嫁到小县城里一户有钱的人家,解放前她生了十一个子女,因没有医疗条件,只存活了一个,因此,婆婆说她命硬,对她不好,丈夫去世后,她带着唯一幸存的女儿离开了婆婆家。解放后嫁给了老伯,又生了一个女儿。她没有名字,跟夫姓,叫龚李氏。缠着小脚,驼着背,人很瘦弱,性格却很开朗。她很善良,有乡下的亲戚来赶场,都乐意到她家里来歇脚,她总热情地张罗饭菜,每有讨饭的人上门,她也总要给一点吃食。

伯妈虽然与我们无血缘关系,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在我们的心中,伯妈就是自己的亲外婆。家里不管是谁出差回来,父母的礼物可以不买,但是,伯妈的礼物是不会少的。记得我最小的弟弟,平日里都是哥哥姐姐让着他,他很少考虑到别人,在他读五年级时到州里参加象棋比赛,获奖金十元,他便用五元钱卖了一部《静静的顿河》,用五元钱卖了给伯妈的糖果。伯妈是我离开家乡后,对故乡最大的牵挂。我们四兄妹长大后都在外地工作,父母退休后也被接到我们生活的城市,只要有人回去,我总会给伯妈捎去一些食品,或是带点钱或衣物,为了让伯妈能常与我们通话,在九十年代初妹妹就给她安装了电话,我们也时常回去看她。

伯妈对我们的爱是无私而博大的。小时候我们穿的布鞋都是伯妈做的,直到她老眼昏花,做不了针线为止。她每年都要养几头肥猪过年,杀年猪时是我们大饱口福的时候,我们吃得越多,她越高兴,有一次妹妹竟然因吃了太多的油渣呕吐不止,吓坏了伯妈。有一件事令我难忘,我在贵阳读书时放寒假回家,返校的前一晚伯妈来看我,七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艰难地迈着一双缠过的小脚,临走时伯妈在胸襟的衣袋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布包,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手帕,里面露出一卷一毛两毛的角票,一共是二元钱,伯妈把还带着体温的钱硬塞进我的衣袋里。我知道伯妈自从我们姊妹离开她家以后就再没有给人看孩子,没有了经济来源,我不忍心要她的钱,硬把钱塞进伯妈的衣袋里,伯妈装着很生气的样子,继而又哄着我说:“拿好,我有钱,这钱是我带你们的时候你妈给的。”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小时候我有一个朴素的愿望:等我长大以后赚了钱就给伯妈买盐巴、辣子。在后来的日子里,因为经济能力有限,逢年过节给伯妈一点零花钱用,她总怕增加我的负担,每次都推来推去,不肯收下,即便收下也舍不得用。直到她临终时还交待她的孙媳妇:她怀里还有我带给她的三百元钱。因了她在弥留之际对我的挂念,因了没能在她病危时去看她一眼,这便成了我心中永远的伤痛。古话说:尽孝要赶早。在伯妈去世后我才真正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在伯妈家的童年时光,她的勤劳、朴实、善良、乐观,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们的性格和人生观的形成。伯妈不仅教会我们如何做人,也培养了我们对伯妈所做美食的偏爱,比如伯妈做的老酸菜、伯妈做的剪粉、伯妈做的豆豉等等。如今伯妈不在了,好象那荷叶粑也再不如伯妈做的香甜。可我仍然感激那些给我带荷叶粑的乡亲,因为那清香的、甜甜的滋味,正好像一剂良药,慰藉我愧疚的心灵、滋润我对伯妈无尽的怀念和悠悠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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