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从国
作者按:好久没给博士兄弟、网友兄弟们写东西了。前两天几个网友兄弟来短信,希望我老哥写点儿东西,给大家解解眼馋。于是,而且,我也想给大家聊聊人生百态,故胡乱拼凑了点东西,做一个杂碎,好也罢,歹也罢,大家下酒。再则我写文章,从来不改错别字。因为以前用手写文章,从来写后无须再改。现在用电脑五笔打字,由于机器原因,一定有错字。请大家原谅。
我总是一有机会和方便,就会回老家,一看望老母,二看望去世近20埋在老家房背后的老父,三看望同胞兄弟姐妹,四拜访父老乡亲。我们纳雍,与贵州其他地方一样,是草根人民最集中的地方,也是草根情节最重最不易改变的地方。我是一名草根长出来的博士,虽生活在北京,但从来没有北京人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永远是贵州人,贵州纳雍人。北京人的感觉,也许只有留给我儿子。但也没有把握他会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北京人,首都皇民。只有草根,才恋老家,只有草根,才知道报恩,只有草根,才有真正的朋友,也只有草根,才会亲历人间真情。
老家的家门亲戚清一色的草根,汪洋大海的草根。我以前一直在教育他们没出息,读不好书,走不出大山,一辈子就知道生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抱孙子,然后是老死。就像深山野草,默默生来,又默默枯萎,化为泥土。他们都是山泥捏成的,人生如山泥的梦,死后如梦醒又回归为山泥。每次回老家,我必须上坟去看父亲,已经是20年的历史了。每次去,叔伯家的亲堂兄弟们从来没有整齐过,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在做活路,总不能凑在一起。而留在家中的草根后代,倒是一律齐全,在院坝里玩的打光屁股的一直没少下20几个。人丁兴旺至极。有一次回老家上坟,“小根宝”(伟大的李从九先生,小学文化,是我爷爷做风水先生的唯一继承人,计划生育超生了两三个,他的书法水平四十年来没有任何提高,但他写写法的自信与专注一点也不亚于欧阳中石先生)哥要杀个鹅招呼我。但他在别人家做丧事的法事,没能亲自杀鹅,叫家里安排。我根宝哥为什么要杀鹅招呼我呢,根本的原因是他认为我一心牵挂着老家,没有忘本,还是自家兄弟,本质上还是个草根。家里亲堂兄弟的男人们都在田里劳动,在家的都是女人,不敢杀鹅。杀鹅的事只有我来承担了。我一回老家,一天都泡在酒里,从来没有清醒过。当我拿着刀子抓鹅时,几只白鹅正在和一大群光屁股孩子玩耍,我一追,鹅在光屁股堆里串来串去地奔逃。光屁股们跟鹅一样高,人鹅混杂,乱做一团。有的小光屁股还帮我抓。我伸手一抓,鹅一躲而过,我的手碰到了一个光屁股的头。我他妈的猛一啰嗦,我被酒泡得精神恍惚,万一抓个光屁股来,当成鹅砍了,怎么对得起祖宗。再则,是心底里真正舍不得杀一只草根兄弟自家的鹅。于是,我不抓鹅了。等两个光屁股满头大汗地抱着鹅到我自边来,说“二爷,鹅抓来了”。我说,二爷今天不吃鹅了,放了好和它一起玩。不忍杀鹅了。一是不能使这些穷人的孩子失去了天天在一起的天人合一的玩伴,二是亲人们都是穷干巴,干半个月买不了一只鹅。三是我突然觉得我也是草根,尽管我通过读书走出大山到京城到中南海闯荡过,但我的根还在这些光屁股们玩耍的地方,在祖坟边上的泥土里,我从心里讲也舍不得杀这只鹅。在饭馆里吃人参燕窝大酒大肉不含糊,而在自己的家里要杀只鹅,的确万分舍不得。我是真实的草根,纯粹的草根。
不杀鹅了,叫妇人们撮一大撮洋玉,房背后父亲的坟前点一堆火倒进去,七八瓶茅台往拜台上一撂,两三百块豆腐干齐往火里一放,一夹箩水果地上一倒,用塑料袋装着的一两斤带花椒盐巴的辣子面分个三五摊往烧纸上一摊,我远在黄土县的老父亲要和阳世间的亲人们一道,开席了。等到洋玉快熟的时候,周围上百个亲戚朋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定会闻风慢慢聚拢来。一番问寒问暧后,便进入日常的主题:喝酒、猜拳、摆龙门阵。连狗、鸡、鸭、鹅、猫儿都会参与进来。一大堆旺火,一抱粗的青烟,一大群家门亲戚,点燃了肉眼看不见的精神之火,在燃烧隔开阴阳两界的大门。我父亲的坟前,几乎每年都有一次以上的盛会。我的父亲,是五十年代的草根区委书记。是他生活的那个年代纳雍县最老实本份善良的土改根子干部。活着的时候,他生养我们十几口的人家,虽是干部吃皇粮,但过的是绝对的草根生活。加之人老实,经常受一些狗日的比他高一级半级的领导的气。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最快活最来劲的事,就是回乡下老家,帮做农活,摆龙门阵,喝烧酒,上祖坟。他在老家,完全没有什么当官的样子,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草根。每逢要回老家,父亲就像一个放假回家的囚徒,那种兴奋,那种快乐是我在他在城里上班时从没见过的。对我爹来讲,吃皇粮从本质上讲等于受阳罪,在单位供职等于服刑。他的生命价值,在大山里,他生活的乐趣,也在大山里。皇粮的确没有给父亲带来任何幸福和快乐。因此我伟大的父亲,从23岁当区委书记一直在这个级别上混到退休,受了38年的罪。58年的阳寿,受罪38年,大半生在受罪。但父亲作为草根的本性,尽管在阳世间走错了路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但当他老人家去逝复归大山后,却是“黄土县”的皇帝。证据是他留在阳世间的坟前,有乌蒙山脉最持久最隆重最热烈最纯情的香火。父亲生前没有喝过一口茅台,但死后子孙们孝敬的统统是茅台。我经济上并不宽裕,但我上坟统统用茅台酒。记得我十三四岁有点人样子后,父亲经常带我出去陪他老人家喝酒。别人问:“老李,生活还好吧?”父亲总是回答:“我就是有一背箩牙齿,其他什么都没有”。别人一听,似懂非懂。我很明白父亲话语的含义,意思是除了有九个儿女外,别无他物,还有一层意思是有九个儿女了,毋须再有其他。父亲的话,是草根语言中对富有和未来的最高最有信心的表达。草根的心是相通的,草根的话,草根的儿子最清楚。我没有办法改变父亲生前所受的罪,父亲活着时我没有能力孝顺他老人家,但今天我有能力为父亲孝顺最大的阴福。因为,我是一个草根的后代,是一个草根博士----博士草根。草根与草根,老草根与新草根,根根相连,须须相绕,恩情万年。草根们之于当今中国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一无所有。而之于血脉天理,却是人间最富有的。活着时,他们会感恩祖宗。死后,子孙们会来感恩。草根们自己永远一无所有,但在他们的根(子孙)那里,他们拥有人类最昂贵的财富----感恩报孝的血脉情。
我之所以到首都北京来走一遭,道理竟然简单得让很多朋友们大吃一惊。我作为一个草根的儿子,我能忍受任何贫穷,吃任何苦,但我就是见不得狗日的任何人任何组织欺负我的亲人,特别是我的祖宗,尤其是我的父亲。我本来是一个草根的儿子,我原本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当然也从没想到要读什么博士,要当个什么官。因为我这人对官天生没有兴趣。我最有兴趣的事,就是有一个工作,然后是像我爹一样,生一大群孩子,传宗接代。刺激我走出大山的,是我十三四岁高中毕业的时候(本人十四岁高中毕业,1973年),见到一些官比我爹大的人欺负我老爹,我老爹在他领导的单位多发了点小钱给职工,让我老爹写什么吊子检查。特别看不惯的是狗日的些脸上那种专横跋扈、威风八面,把人不当人看的嘴脸。正是这些杂种的嘴脸,刺激我要做一番人,来回敬这些小人们。于是乎我立下三个毒誓:一是当一个不低于县官的官,二是到北京长城上去撒尿,三是把书读完拿最高的学位。此后人生的一切,就没变过。1991年,我考取了中央党校和厦门大学两个学校的国民教育体系的博士生,我特别想去厦门。但行李拿上火车后我三次把它拿下来,一个基本原因就是要整个官来当当出当年那些狗日的欺负我老爹的那口恶气。于是,一个纳雍草根,走向了一个并不属于他的世界----皇城首都。我是1995年结的婚,为什么拖到三十六岁才结婚,就是要实现个县太爷的梦。于是乎我的结婚日子是我任命为处长的日子,赶扯结婚证时间来不及了与我老婆照的竟然是一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黑白照来贴结婚证。至今,我们没有西装长裙的结婚照,我觉得那东西没意思。当我把当年要出一口恶所的条件都准备好了以后,那些当年给我爹气受的人们,都已经到黄土县报到了。而他们的后人们,很我都是我的熟人和朋友。于是我开始思考一些问题。是的,在我们的社会里,大家都不容易,冤冤相报何时了,也没有意思。我就这样下了我人生最昂贵的青春赌注。草根,最讲的是尊严。那些一句话不对头就出人命就把自己的命丢了的人,多半是草根。我人生最大的决策,处处都打下了深刻不灭的草根烙印。
记得2000年我在国家经贸委做官员时,搬了套新房子。100多平米。别人都花大精力来装修,我是弄了几万块钱随装修队折腾。有个木地板对我这样连水泥地都觉得是奢侈的人来讲,装成什么样子对我来讲都是他妈的天堂。搬家那天,累了一天。而晚上当老婆在里里外外布置家当的时候,我却在火房里用电炉烧烤洋玉,我太想念小时候火烧洋玉蘸盖子面带点花椒面那种无比伟大的味道了。然而狗日的这个电炉烧洋玉,是他妈的高新技术。一开火,洋玉烧糊了。一关火呢,洋玉冷冰冰的。烤了一个多小时,硬是没有把洋玉烤熟。我精心冲的辣子面花椒面的香气阵阵袭来,这狗日的洋玉硬是不熟,不配合。搞得个流眼麻泪,一个大花脸。此时我老婆进火房看我在干啥,一进门看到我的样子她就呆了,半晌,从来不会骂人的老婆给我下了个定义:你这个狗日的什么都适应,就是不适应幸福。天哪,我老婆对我的定义是我自己都定义不出来的,我的确是一个地地道道不适应幸福的人。在疗境之中,你看那份勤劳、刻苦、创新、上进,简单像个可以做皇帝的人,基本上可以给人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而一旦得个一官半职,生活条件一改善,名誉地位一拢来,哥们不自在,思路紊乱,浑身发痒,座卧不安。草根啊,草根的命,天生的草根。草根离不开草根的氛围,草根的泥土,草根的情感,草根的苦难。岂知苦难之于草根,并不苦,而且还带点而回甜。草根啊,苦也是甜。
在人与物质的交换中,人对物质的需求,其实是非常简朴的。一个人,一天五公斤水,一两油,五钱盐,两公斤果蔬,一斤粮食,半斤肉,足以支撑你生命的需要。吃多了,多了多少,就要白白地拉掉多少,害得肠胃受累不说,还带来疾病烦恼,折寿命。草根吃饱了,生命就在,就能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因此,只有草根阶层,才不会被物欲所惑,才不会花冤枉时间去追求支撑生命需求以外的物欲,因此草根的生命质量,享受生命乐趣的时间,是相对最长的。草根的生命,也因此而丰富多彩。
洋玉吃完了,豆腐干不见了,酒喝完了,火堆慢慢熄灭,天也快黑了,亲戚们几乎都半醉了。此时你会见到,人们60岁的扶80岁的,40岁的扶60岁的,婆娘扶汉子,光屁股扶长衫,哼着不成调的调子,讲着前言不达后语的酒话,人在淡淡的夜色中慢慢消失,声音还阵阵从远处传来。两口酒后的得意,会把他们今晚的鼾声和呼噜,谱成无比心安理得的永叹调。我照例会深情地向当年父亲在病中摸他脸上的纵纹试体温一样,摸摸老父的墓碑,凝视着这块石碑,直到整个石碑化成父亲的轮廓,老摁着鼻子里往上冲的热浪,又小别父亲。此种阴阳两隔的亲情,活人与逝者的相会,只属于草根。
草根不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有草根人民,才能享受人类最诚挚的爱,与子孙们无价的孝顺。
上帝可能在造物时曾经发过一个“天字划草根一号文件”,把人世间最珍贵的财富----心安理得划给了草根。在考证心安理得的问题上,任何学说、观点都是虚伪的。看一个人是否过得心安理得,看什么,看睡眠(病除外)。再进一步看,就是看会不会出现“夜半鬼敲门”。中国的草民,是睡眠最好的阶层。基本原因是他们从来都不担心“夜半鬼敲门”。天黑吹灯,倒头便睡,睡后的姿态跟在母体里一般。而事实上,在中国,拥有心安理得的的确是草根人民。农忙时起早贪黑养家活口,农闲时一门心思繁衍子孙。做的是心安理得的事,取的是血汗换来的收成。草根们一无所有,但有一颗自然而然心安理得的心态。他们在贫穷中,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阳寿。他们穿着简单随便却刚直不阿,他们吃的粗茶淡饭但身体康健,他们住的用的简单方便去极其适用,他们朴实无华却心安理得,上老下小一家人其乐融融,上一代下一代血脉相通。
(北京工商李勇智博士、北京市民政局的齐瑜博士和北京市科委的王波老弟来博士网看我了,要去喝杯茅台,暂写到此,明天转回来再续上)
续昨日:
而当今中国人最大的心理负担,不是贫穷,不是富有,不是事业,不是前程,而是“夜半鬼敲门”。这个心理负担,充斥着这个国家全体公务员系统,全体有产阶级。“夜半鬼敲门”,意味着把你抓去了在十八层地狱里刀砍、针刺、水煮、油炸、雷打、火烧。整个管理阶层、有产阶层、既得利益阶层,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潜在的“鬼敲门”对象。不是说这些有产阶层个个都是坏人,而是说在我们今天的体制下,与权力打资产的人,难当好人。要做个好人,又要与权力打交道,是很难的事情,难于上青天。是我们的体制逼着与权力打交道的哥们做不了好人。今天的官场上,站得住的立不住,立得住的又站不住。是时代把权力与地狱搞成邻居的。作为一个社会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上有老下有小,都要抓经济建设。公务员也是人,也同样要搞经济建设。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没有经济基础,家不成家,业不成业,是难以为人的。但公务员要想解决经济问题,单靠名义上的工资,是谈不起恋爱的,是谈了恋爱结不了婚的,是结了婚要离婚的,是有了儿子也服不了后代上学的,按我原来的说法是目前公务员只靠名义上的这点工资,只能是断了绝孙。现在的城市消费,一出门就是钱。没钱连鬼都不沾你。于是乎,当公务员的哥们要在本职岗位解决经济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经营权力,经营违法。这样一来,公务员这个职业的风险基本上讲是百分之百的。没犯事的,是运气问题,而不是做没做过违法事情。我认识几个公务员,都是很好的哥们。他们孝敬父母,对朋友诚实相待,是百分之百的好人。不幸的是其中一些哥们出了事,坐了大牢。这些人与其说他们是坏人,还不如说这个体制太坏,害了这些好人。这使得有权的人,富有的人,注定了是天下最烦恼的人。这些富有的阶层,被“鬼敲门”折磨得死去活来。别看上述阶层的人们白天呼风唤雨、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但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担心,开会的时候被临时叫出去戴手铐,半夜三更被突然叫醒去交待问题,在路上行走时突然被警察扑倒在地......中国人中今天所有的富有者中,除了少部分通过自己的劳动和智慧富裕起来的群体外,绝大部分的富有阶层,都是专门经营违纪违法而致富的。在我们目前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市场经济体制下,在权力致上的虚假的市场经济体制下,所有与权力相关的职业,都在经营违法。因此,从某种角度看,在中国从事与权力相关的任何职业,都是在地狱边上生活。鬼一定会来敲门,是必然的。鬼还没有来敲门,是侥幸。当然,我们的制度还是让其中绝大部分人获得侥幸的。但问题在于谁也不给给谁打包票鬼不来敲你家的门,把你哥们姐们拉入十八层地狱刀砍、针刺、水煮、油炸、雷打、火烧。于是乎,“人人都在违纪违法但绝大多数都基本无事,但人人都有可能‘夜半鬼敲门’”。古时一位皇帝曾准备给一们被解职的官吏官复原职,岂知这位已经辞官为民的官员不仅不感恩戴德,而是直抒肺腑:“黄金带缠关忧患,紫罗兰裹着祸端,怎如咱藜杖藤冠”。这个做了一辈子官的老少爷们,竟然拒绝了皇帝,拒绝了乌纱。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都是时间在地球上的过客,珍惜生命,安度阳寿,繁衍子孙,真真实实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们的社会还很虚伪,是一个倒立的世界,权力、黄金、白银、名誉、地位,总与提心吊胆“夜半鬼敲门”连在一起的。与其提心吊胆地活着,不如心安理得地生存。如果说今天你从事的职业,与提心吊胆和夜半鬼敲门相关,你可能没有更好的职业选择,但你可以选择一个草根的心态,这个心态,会从根本上提升你的幸福指数,增加你的安全感,老天爷帮助你降低职业风险。
我们不要看不起草根,真正的生活,其实只存在于草根阶层,真正的快感,也只在草根阶层。你我的祖宗,上面不过三代,都是草根!我的环境离草根越来越远,但我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草根。因此活到今天,过去的功过得失都已经毫无意义,但一颗草根的心,会呵护着我们所有的贵州草根,加上我这个博士草根,心安理得地活着,做想做的任何事情,过任何想过的瘾,了任何想了的心愿。
草根万岁!!!